金农康焘铭“冬心砚”
2020-07-28 14:55:27 来源:
金农(1687一1763),钱塘(今杭州)人。清代著名画家、扬州八怪之首。字寿门、号司农、吉金,冬心,又号嵇留山民,曲江居士。金农有砚癖,藏佳砚一百二十方,世称“冬心砚”,自号“百二砚田富翁”,又有百二砚田富翁自用印。他善制砚,也借砚抒怀,“平昔无他嗜好,惟与砚为侣,贫不能致,必至损衣缩食以迎之。自谓合乎岁寒不渝之盟焉。石材之良美恶,亦颇识辨,若亲德人而远薄夫也。”
康焘,字逸斋,一字康山,号石舟,晚号天笃山人、莲花峰头不朽人、茅心老人、荆心老人,钱塘布衣。为雍正、乾隆年间画家,以人物画著称,承明代仇英、尤求白描传统,用笔工整,形象静逸。金农《冬心斋砚铭》记有《康石舟砚铭》:“日初出,鸡子黄,一夫不改其耕而天下康。天下康,田与桑。”
三朝老民像赞:在野胜似在朝
袁枚《小仓山房诗集·题冬心先生像》中说:“彼秃者翁,飞来净域,怪类焦先,隐同梅福… 忽共鸡谈,忽歌狗曲,或养灵龟,或笼蟋蟀”。金农的迂怪事迹散见于《国朝画征录》、《墨林今话》、《扬州画舫录》、《文献征存录》、《桐阴论画》、《国朝诗人征略》、《国朝书人辑略》。
我们知道或者不知道的,直到近代汪曾祺先生还在小说稿中,以金农式的幽默开了他“苏伐罗吉苏伐罗”(金农自取的梵语名字,意为金吉金)一个不大不小的玩笑。
人物画家康焘,为好友冬心先生作下这幅小像,转刻于砚盖之上。画中的“百砚翁”纤手拈须,布衣装扮,神态自若,时年五十有四。金农一生经历康雍乾三朝,首次入仕的期待因为老师何焯下狱而失路;雍正十三年重开博学鸿词科,吴兴知县裘鲁青向节钺大夫帅念祖举荐金农应科,却因雍正帝驾崩停辍;乾隆元年,金农五十岁,博学鸿词科又得重开,裘鲁青再荐,金农一无所获,顾首南归,自此常以处士自喻。
有趣的是,“金冬心”既是一个创作者,也是文艺史上不断被创作的对象。不仅别人用他来创作,金农本人也用。文以诚在《自我的界限:1600-1900年的中国肖像画》中谈到,从纪实人像到“角色”的诞生,重要的是情境的描绘。相比忘年交罗聘给金农画的一些写真(包括非常有名的那幅其睡梦中偷拍式的作品),此砚盖上的小像,则类似于黄裳先生所得雍正刻本《冬心先生集》前的冬心先生小像,端庄平淡,形象丝毫并不像袁枚笔下那么怪,这应该是金农本人认可的“冬心”。这种仇英式的白描背后,却是有情境的。
这个情境,当然来自于金农本人题写的砚铭。
三体文人长术:砚铭作为一种文体
“纸窗竹屋亦堪夸,笔砚精良处士家。农有薄田百廿亩,春来徧(遍)种好梅花。”
这便是情境。纸窗竹屋、笔砚精良的处士之家,代表着“在野性”。梅花的好与坏,也就是宫野之别。金农是只画野梅,不表宫梅的。“在野性”代表了主体背后衬托着更大的环境,一种生命力需要依托的环境。明清之际,文人画主体地位确立,人们对题款的重视程度甚至超越了对技法的尊崇,品评学养格调的权重加大,从吴门、四僧到八怪发展为极致。
金农拥有着足以炫技的文学能力。二十岁即得毛奇龄赏识。他的《自作三体诗》用五、六、七言绝句作同一题,是真本事。诗文似歌似谣,得古乐府遗意,上可信手拈来地用典,下可随心所欲把民谣改编,兴致来了自谱曲词,还非得给宠物西洋狗取名“阿鹊”。
砚铭,则是他在格律之外的一种自由体写作。清代“文字狱”文化压力下,智慧的文人总不能在创作中自施禁锢。《冬心斋砚铭》在雍正十一年付雕,可见有传之后人之意,有韵无韵,散整结合,且多有反映民生之作。金农生活在清代前后交替之际,学术大环境是经学上摒弃了明代推崇的宋学,复兴汉学,确立了考据的学风。通过对金石碑版的收藏和鉴赏,金农建立起一套题画、铭赞文字系统,但毫无学究气。他以一系列纯净的、值得玩味的言说,切中读者心智,为某种历史的缺失提供注释。
乾隆二年金农《跋林吉人砚铭册》云:“三十年最癖于砚,自履所至,作韵语品定者百余种,为人铭(者)十之七,为己铭者十之三”。无论是为他人作,还是如这一方自留砚,金农对于砚铭的创作,都是高度自觉的,绝不为了补白草草应付。
在金农那里,“农有薄田百廿亩”的田,即砚田,虽薄,但潜藏无限可能。这些奇幻的、施加了铭刻的书写工具,期待新思想来驾驭,来浇灌。金农嗜砚,亦不避讳商业推广,号“百二砚田富翁”。金农、丁敬、高凤翰、黄树毂皆有砚癖。借用诚品书店式的文案——“没有商业,艺术家不能活。没有文化,艺术家不想活”,磊磊落落皆贤良。
考据学的兴盛为金石学、文字学的兴起带来了契机,深藏书法“复古”思想的潜流。与铭文匹配的砚铭的书法,也少不了“不要奴书与婢书”的变革思想。从一系列西泠拍卖往届呈献的精彩拍品中,我们得以发现金农书法在董、赵之外,自我生长出几种典型的样貌,也可让此砚砚铭在整个金农书法风格系统中找到相应的坐标:
八分隶书。金农称“吾师”者有二,何焯先生以及《华山庙碑》,二位老师或许是合一的。“华山片石是吾师”,他在三十以后开始临习,终老不辍。在学《华山庙碑》的同时,对郑谷口隶书的学习也没有放松过,今古融合,写出有自己意味的隶书。
金农临华山庙碑
此砚铭文即金氏写经体楷书,字形大小相间,章法错落有致,如音乐一般抑扬顿挫。其风格来源为古代佛门抄经体,可参照五世纪古吐鲁番写经本,在金农的诗集中也多次提及赏鉴古写经本,如“法王力大书体肥,肯落人间寒与饥”。这种肥体写经书法吸收了木刻版字的特征,其所发生的时间段,即小像边跋提示的在五十岁左右,又参以华山庙碑的用笔,有小楷的结体。
大小相间的写经体
至晚岁,他将肥体易瘦,与其楷隶作品之用笔相互渗透,楷隶之作用笔匀平,横竖粗细一致,金氏漆书经典的倒薤撇法在此并未出现。
用笔匀平的楷隶、倒薤撇法的漆书、行草信札,亦有自身样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