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随张骞的步伐 带你走进丝绸之路
2019-07-22 11:30:46 来源:
展览:殊方共享——丝绸之路国家博物馆文物精品展
时间:2019.4.11-2019.7.14
地点:国家博物馆
可是,人类交流的热望总是越燃越烈,近年来一场场不同主题不同侧重的丝绸之路展览,已让我们获得了在认知地图上不断丰满丝绸之路景象的机会。但若是一站一站完整地走一遍丝路,又会是怎样的感受?最近,中国国家博物馆举办的“殊方共享——丝绸之路国家博物馆文物精品展”,陆海丝路上13个国家博物馆的文物精品汇聚北京,力图在小小的展厅带我们走遍万里丝路。
俄国出土的铜矛 藏着中国青铜技术的来源
正如耶鲁大学教授芮乐伟·韩森所述,丝绸之路实际是欧亚之间不断变化且没有标识的道路网络。这网络的方向虽然大体为东西走向,但是具体的道途却岔路纷纷,各色通道也绝非一马平川畅通无阻。张骞凿空是我们最熟悉的丝路故事,他如探险故事一般十几年的往返经历,本身就证明了,想要在这条道路上行走,不仅要克服自然条件带给人的绝望,还需要在诸多政权、势力间灵活机变,稍不留意便有杀身之祸。他耗时十几年,不过是在陆上丝绸之路的东段打了一个来回。
正因路途险恶,丝绸之路东段中国境内所见的丝路遗物才更彰显出历代探索者的热情。张骞因凿空而封博望侯,小小的一枚博望侯封印,封存了张骞数十年的传奇岁月。那昂首的骆驼,是历经多少朝代往来丝路者都不可或缺的舟楫,而它们所驮运的货物,来来往往虽多有变换,但历久弥新的却依旧是丝绸。
诸多展品中,难得一见的是收藏于国家博物馆的梁元帝萧绎亲手绘制《职贡图》宋代摹本。所谓职贡,古为藩属、外国对朝廷的定期贡纳。因此《职贡图》是反映中外交流的重要资料。此类图像历代常见,而展览中的这幅原作成于萧梁的《职贡图》或为目前所见最早。梁元帝萧绎为梁武帝萧衍第七子,是电视剧《琅琊榜》中皇七子靖王萧景琰的原型,不过,历史上萧绎并非武将,而擅文学绘画。其绘制的《职贡图》目前尚可见列国使者十二人,图像旁边详细描述了这些使者所代表国家的风土人情、山川道路及与梁朝关系,是如今我们了解早期中国对外交往的重要资料。
张骞向西域探索,目的在于包抄北部草原的匈奴。草原上的民族之所以曾成为汉唐帝国的敌人,是因为他们觊觎汉唐帝国丰富的物产。然而,在汉武帝决意对抗北方侵扰者与掠夺者约2000年前,欧亚草原的人群却可能是先进物质文化的施予者。同时出土于中国与俄罗斯的塞伊玛-图尔宾诺铜矛看上去并不起眼,但中国古代青铜技术的来源之一就此显现。那些创造塞伊玛-图尔宾诺文化的人群驰骋于欧亚草原,影响广泛,既曾称雄于乌拉尔山,也曾纵马祁连。
丝路的影子在铁骑背后若隐若现
从匈奴、突厥、回鹘到契丹、蒙古,草原之上,斗转星移,草原的主人几经变换。每一次北方民族南下中原,无论是魏晋南北朝,还是蒙元时代,都会为中原地区带来大量的西方物品。
贸易通道既需要强势的保护,也会引来硬碰硬的争夺。8世纪中叶,东方的大唐和中东地区的阿拉伯帝国在丝路“邂逅”。当时正值唐玄宗天宝初年,正是大唐帝国最兴盛的年代。唐玄宗沿袭唐太宗、武则天打下的良好基础,在西域刻意经营统治体系。大唐将领在今中亚一带的丝路沿线小国、部落中威望极盛,这便对崛起过程中的阿拉伯阿拔斯帝国造成了压力。在倭马亚帝国基础上初生的阿拔斯帝国野心勃勃,不断向东进军,意欲染指东方。751年,两大强权于怛罗斯大战,激战数天后,因大唐军队中的葛逻禄部暗地与阿拉伯人勾结,临阵叛乱,导致唐军阵脚大乱,最终战败,损失惨重。这场著名的战役虽未能动摇大唐在西域的统治根本,但中东对中亚地区的渗透却由此更进一步。至安史之乱,唐帝国由盛转衰,在西域地区全面收缩,来自中东的伊斯兰之风由此更盛。
时钟向后拨467年,讹答剌见证了丝路上的另一场冲突。1218年,成吉思汗派遣450人的大规模商团前往花剌子模,商团的绝大多数成员均为穆斯林,以向花剌子模示好。然而,商团途经花剌子模的边城讹答剌时,被讹答剌守将洗劫一空。在向花剌子模君主摩诃末汇报后,守将把商团成员几乎全部处死。在此次事件之前,成吉思汗的攻伐重心本是金朝,因此他真心实意地想要维持与西部国家的友好关系。不料在花剌子模竟有如此之辱,因此愤而挥鞭西征五年,灭掉花剌子模,并大肆屠戮,以报讹答剌之仇。
在此次展览中,便陈列有来自讹答剌之物。
蒙古西征由此一发不可收拾,花剌子模以西的西亚、欧洲诸地,也不免遭池鱼之殃。前所未有的横跨欧亚的大帝国,虽然建立在铁血之上,但也为丝路的畅通提供了便利。
把豹子当宠物的爱好 从丝路传到大唐
成吉思汗的帝国规模确实前所未有,但他们并不是最早抵达欧罗巴地界的东方征服者。在成吉思汗之前约1000年,在东亚北部草原混不下去的部分匈奴便大举西迁,就曾抵达多瑙河一带。罗马尼亚境内出土的5世纪的诸多珠宝饰品,便呈现出匈奴文化的特色。在罗马尼亚国立博物馆慷慨出借的诸多令人眼花缭乱的珠宝中,存贮器皿引人注目。这件器物名为“存贮器皿”却通体镂空,颇令人困惑。实际上,原本镂空之处皆镶嵌有宝石,若据器上残留的红绿宝石想象其原状,其奢华程度可想而知。这件器皿最有意思的地方,在其布满宝石花斑形似猎豹的把手。
驯养猎豹于埃及、伊朗等地起源甚早,罗马尼亚此件器物年代为5世纪,表明其可能也是最早受到此俗影响的地点之一。而驯养猎豹之好,几经转手,后来顺丝路又东传至大唐。从众多大唐贵族墓葬出土的壁画和器物来看,猎豹还是他们身边颇受恩宠的宠物呢。
如此跨越长距离长时间的人群,在物质上的交互与呼应,确实令后人称奇。但作为更凌厉的征服者,成吉思汗黄金家族的子孙,未必能忍受“反射弧”如此之长的东西沟通。当忽必烈之弟旭烈兀沿陆上丝绸之路杀至波斯湾沿岸之时,一种融合东西的新物质,逐渐让海上丝绸之路的光芒盖过了陆路。
中东的原料与中国的技艺造就元青花
在展览陆上丝绸之路的末尾部分,欧洲诸国所收藏的种种中国瓷器的色彩,已经让海浪的气息扑面而来。拉脱维亚远在波罗的海沿岸,却出土有9-10世纪的中国陶瓷。此件带把杯虽胎釉有中国器物特征,但造型却来自于中亚粟特的银器系统。
参与此展的欧洲地区国立博物馆送来多件瓷器参展,尤以青花瓷为主。青花瓷虽也见于陆上丝路,但欧洲所见的晚近产品,更能呼应的是海上丝路的主题。而中国瓷器沿丝路漂洋过海的故事,用阿曼的元青花为引子,最是合适不过。
阿曼苏丹国国家博物馆亮出的一件缠枝牡丹凤穿花卉纹大罐堪称镇展重宝。元青花,正是蒙元大帝国涵括东西的杰出创造。在元青花之前,中国地区的瓷器品位已然为青、白两色塑造,虽然亦不乏花纹,但或是刻画而成的含蓄纹理,或是不入方家法眼的磁州窑之类的民俗创造,彩绘瓷器罕见于主流审美。元青花的崛起,一举扭转了这一局面。有学者认为,这或是蒙古人“苍狼白鹿”的信仰所导致的色彩取向的变迁。
然而主观求变的实现,首先需要物质基础。关于元青花的起源,虽然观点众多,但制造元青花的钴料来源,大家却意见统一——就是来自中东的苏麻离青。展览中的元青花入藏阿曼国家博物馆的信息不明,但目前印度洋沿岸地区出土的诸多元青花证明,它的兄弟姐妹们,多有甫一出炉,便远赴重洋的情况。
瓷器远比丝绸沉重,通过陆路运输,成本高昂,量大价廉的海路成为最优选项。沟通东西的海路交通由来已久,沿海各地出土的早期证据虽稍显零散,但各地人群航海探索的努力毋庸置疑。最迟至唐代晚期,各地人群探索出的近海航路愈行愈远,终于将西太平洋与印度洋各自的海路网络连成一片,并同时留下了文献与实物的证据——那时,越窑青瓷和长沙窑瓷器曾是市场的宠儿。
中西文化内核在龙泉青瓷身上交汇
西亚位置得天独厚,是海上丝路的枢纽。安史之乱之后,大唐在西域逐渐收缩,经济重心日渐南移,至晚唐五代更是分裂为若干互不统属的小国。南方小国彼此毗邻,互相竞争,当然要想尽办法取得经济、军事优势。吴越、南汉等国,便利用沿海优势,开始大力发展对外贸易,拓宽财源,海上丝绸之路也由此迎来了第一次发展高潮。
至宋代,西北通道被西夏、辽等国牢牢堵死,到了南宋,北方江山更是沦落于女真之手,陆路通西再无可能,只能仰仗海路。因此南宋时期的海上贸易同样兴盛。赵宋之后的蒙元统治者虽然是马背上的民族,但大汗的胸襟与雄心不仅比拟于草原的广阔,更倾注于海洋的壮阔。虽然数次出征东洋失利,但海外贸易的利润,仍令蒙古贵族心心念念。
或许,站在波斯湾头的贵族兄弟们与自己有同样的念想。无论是海路还是陆路,踏上丝路的各地旅行家涌现。来自意大利的马可·波罗走陆路,来自中国的汪大渊走海路,而来自摩洛哥的伊本·白图泰则海陆无阻。以上种种证明了海上丝路在南宋至元代迎来了自己的第二次发展高潮。
在第二次高潮中,元青花虽然是耀眼的新产品,却不是陶瓷贸易中的主流。真正占领市场的是来自浙江龙泉的青瓷。13-14世纪,印度洋沿岸发现的龙泉青瓷和仿龙泉青瓷远远超过了其他品类,表明了强势的地位。龙泉青瓷的畅销,对中国乃至印度洋具有特殊的文化意义。或许对于沿海的穆斯林来说,龙泉瓷器的青绿色彩非常符合他们的颜色偏好,但实际上,龙泉青瓷如冰似玉的质感,是中国青瓷生产两千年历史积淀而成的审美选择。中国以玉比拟君子品德,有以玉质感作为青瓷的至高追求,青瓷身上寄寓着中国文化的精神内核。青瓷以其特有的美感,让中西的文化内核在它的身上发生了某种交汇。
随着海陆丝路的双重畅通,驻马波斯湾的东方人,大可选择弃马登船,等待季风,沿海路扬帆。天生混血的青花瓷如此受到钟爱,不免让伊斯兰陶瓷体系下的生产者眼红,山寨一把,横刀夺利,自然是要尝试的事情——市场毕竟分级,用不起中国青花,试试自家的产品可好?
等航船绕过马六甲海峡,东方类似什物便越来越多。日本与朝鲜半岛,自古以来,便与东亚大陆往来密切,两地所见的大陆制品更为多样。商品的普遍规律是,越是高质量商品,越能流传广远,因此前述龙泉瓷几乎遍及丝路所至之处。但对于日本和朝鲜半岛的消费市场来说,邻近的位置,让它们能够在多样的中国市场中寻找更多的选择。从日本出土的瓷器来看,福建地区的瓷器长久以来受到他们的钟爱。日韩在大陆之东,无论海陆,更多时候,它们更是丝路的受惠者,无数东方少有的奇珍,先经丝路传至中国,再流入朝鲜半岛与日本。
行船悠悠荡荡,在中国的港口靠岸。泛海逐波之人,惧怕风浪的恣意,期盼的是大海的宁静,终不免要到天后宫中祷告祈愿平安。看着展览尾声处,展柜中曾经热销于沿途各地的产品,附着于展品上畅游丝路的心,也有归巢之感。“殊方共享”展览以中国起头,以中国收尾,让人在陆海丝路构成的终而复始的路途上踽踽,领略诸多文明的繁盛、交融与彼此的瞭望、想象。
古人常常以“殊方”称呼偏远之地,似有自我中心的潜意识。然而,当诸国的文物从四面八方汇聚北京,摆在面前,或许我们才恍然大悟,原来像我们一样表面矜持高冷的古人,内心竟曾如此渴望靠近,他们早已“共享”了精华。拳拳交流之心仍在,殊方何以言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