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竟然藏有1800多件新兴木刻版画
2020-03-10 20:20:45 来源:
由上海鲁迅纪念馆集体编写的《华痕碎影——上海鲁迅纪念馆藏鲁迅先生手迹、藏品撷珍》近期出版,澎湃新闻特选刊其中关于版画的部分内容。
幼年的爱好
鲁迅自幼热爱美术,7岁时进私塾读书,就极喜欢看带有插图的书,且经常加以描绘。在远房的叔祖玉田公处他见到《毛诗鸟兽草木虫鱼疏》《花镜》以及绘图的《山海经》《玉历钞传》等有绘图的书籍后就念念不忘。保姆长妈妈见他如此痴迷,就在告假探亲期间,买了套《山海经》给他,使得鲁迅喜出望外,爱不释手,更是激发了他对美术的兴趣。在《山海经》里许多形象奇特、性格迥异的人物深深地吸引着小鲁迅,其中没有脑袋而勇武异常的刑天给了他深刻的印象,给他以后的文学创作带来灵感。一本《山海经》满足不了他的心,于是,鲁迅就把过年时长辈给的压岁钱也用来购买画谱,如《海仙画谱》《百将图传》《金石存》《梅岭百鸟画谱》《古今名人画稿》《板桥全集》《海上名人画稿》等。从“《山海经》是阿张(童年鲁迅小名)收藏画册的开始”到“此后我就更其搜集绘图的书,于是有了石印的《尔雅音图》和《毛诗品物图考》,又有了《点石斋丛画》和《诗画舫》……等画册。”(注:王观泉著《鲁迅与美术》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1979版,第3页)
鲁迅在《朝华夕拾·二十四孝图》和《朝华夕拾·阿长与山海经》里对自己那段童年生活都还记忆犹新:“我的小同学因为专读‘人之初性本善’读得要枯燥而死了,只好偷偷地翻开第一叶,看那题着‘文星高照’四个字的恶鬼一般的魁星像,来满足他幼稚的爱美的天性。昨天看这个,今天也看这个,然而他们的眼睛里还闪出苏醒和欢喜的光辉来。”(注:《鲁迅全集》第 2 卷,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年版,第259页)“‘哥儿,有画儿的‘三哼经’,我给你买来了!’我似乎遇着了一个霹雳,全体都震悚起来;赶紧去接过来,打开纸包,是四本小小的书,略略一翻,人面的兽,九头的蛇……果然都在内。……这四本书,乃是我最初得到,最为心爱的宝书。”(注:四本小小的书是指《山海经》,长妈妈不识《山海经》,把它念成“三哼经”。《鲁迅全集》第 2 卷,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年版,第254、255页)
作为小三岁的胞弟周作人对鲁迅小时候这方面的表现有着更近距离的观察,以下是周作人的两段回忆:“鲁迅小时候也随意自画人物,在院子里矮墙上画有尖嘴鸡爪的雷公,荆川纸小册子上也画过‘射死八斤’的漫画,这时却真正感到了绘画的兴味,开始来细心影写这些绣像。恰巧邻近杂货店里有一种竹纸可以买到,俗名‘明公(娱蛤)纸’,每张一文制钱,现在想起来,大概是毛边纸的一种,一大张六开吧。鲁迅买了这明公纸来,一张张的描写,像赞的字也照样写下来,……”。(注:周作人:《鲁迅的青年时代》河北教育出版社2002年版,第14、15页)
尽管鲁迅11岁被送入全城要求最严格的三味书屋念书,但仍压制不住对美术的酷爱,在课堂上,趁着老师摇头晃脑闭目吟读课文之际,鲁迅常偷着阅读野史笔记和《西游记》等插有绣像之类的小说,见到书上的插图便用薄而透亮的“荆川纸”复在画面上,一笔一笔细细地影摹。随着鲁迅读书不断增多,描摹的画也随之增加,单是影描绣像,就有《西游记》《荡寇志》《东周列国志》等。由此可见,少年鲁迅对于美术爱好完全是出于天性,虽成长在书香门第之家,但那个时候他对于美术的喜好却超过了文学,给少年鲁迅带来无穷的乐趣,也为鲁迅今后在这个领域的贡献打下伏笔。
改变国民性首推文艺
鲁迅南京读书被选拔公费留学日本,一开始被派到日本是学习开采矿产,后自己改变专业又去仙台学医,期望通过学习西医,一方面可以救死扶伤,另一方面,了解到日本明治维新跨入现代国家是与引进西医密切相关的,以此可以启蒙国人,振兴中华。但由于见到当时国人的麻木状态,觉得治疗人民的精神上的麻木症是比治疗他们的疾病更为紧要,于是鲁迅决定弃医从文,开始走上“治文学和美术”的道路,用文艺进行启蒙宣传,疗救国人的魂灵,催促国人思想的觉醒。因此,鲁迅在文学活动中,始终将文学和美术相结合,早在日本东京筹办平生第一份杂志《新生》时,就开始将文学和美术紧紧联系在一起,在第一期杂志封面上鲁迅选定英国19世纪画家华兹的油画《希望》作为插图,画面上是一位蒙着眼睛的姑娘,抱着一张只剩下一根琴弦在震动的竖琴,屈腿坐在地球仪上。这幅画的主题是:希望不是期望,它从那仅有的琴弦上奏出的美妙的音乐。寓意着让积弱积贫、仅存一息的古老的中华民族焕发出新生命。因此,鲁迅不断地收集许多西方的优秀美术作品,特别是欧洲勃兴的创作版画,有些是原拓,有些是印刷在精美的书籍里。1909年编辑《域外小说集》的时候,封面装帧选用的就是一幅木刻。
1927年到了上海,鲁迅根据自己的收藏,出版了《朝华旬刊》、《艺苑朝华》五辑等,其中近一半是介绍近代英、法、美、意、瑞典、日本、苏联的创作版画。其实,中国是版画的故乡和摇篮,并在14世纪传播到欧洲。发现于敦煌的《金刚经扉页·祇(qi)树给孤独园》,是迄今为止发现的中国最古老的木刻版画,它的年代为公元868年(唐咸通九年),比欧洲最早的木刻版画《普洛塔木版》要早512年(据考证它创作于1380年)。尽管欧洲古代版画脱胎于中国古代版画,但到19世纪,欧洲木刻画蓬勃发展,在原来的木刻画的基础上进一步开创了画、刻、印合一的新风气。然而,中国古代木刻版画却还维持原有工艺——画、刻、印分别由画家、刻工、印刷工完成,在经历了唐、五代、宋、元及明代的辉煌后,到了清末民初,由于西方更为先进的印刷技术的传入和推广,中国传统木刻濒于灭亡。
对西方的创作版画,鲁迅自有他作为文学家从艺术角度上的判断,认为可更有效地传播优秀文学作品,扩大文学作品影响力,满足文学创作的需要。他通过长期的文学实践和对中外美术史的收藏研究,认为欧洲的创作版画(或称现代版画)可以引入中国,为中国社会大众服务,为社会变革的现实服务。为区别于中国原有的古代版画,这种版画被称作新兴版画,新兴版画概念蕴含着新的、复兴中国版画的意思。由于较多使用木料,所以又经常称之为新兴木刻(后面除特别说明外一律称为“新兴木刻”)。
鲁迅母亲喜欢看小说,据说《呐喊》出版不久,有人向鲁迅先生的母亲推荐这部小说集,而且还特别提到了《故乡》,鲁迅先生的母亲并不知道这是自己的儿子写的,她读了这篇小说以后说:“没啥好看,我们乡间,也有这样的事情,这怎么也可以算小说呢?”(注:荆有麟“母亲的影响”,引自《1913—1983鲁迅研究学术论著资料汇编3(1940—1945)》中国文联出版公司1985年10月版,第1367页)当时这种新文学的实绩不让普通大众理解的事情屡见不鲜。
如何让民众理解新文化运动,如何让民众投入进来,鲁迅说过:“要启蒙,即必须能懂。懂的标准,当然不能俯就低能儿或白痴,但应该着眼于一般的大众”。(注:《鲁迅全集》第六卷,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年版第28页,“连环图画琐谈”)于是,木刻版画就在很大程度上成为了着眼于大众宣传媒介的文艺,因为鲁迅认为,木刻版画是“好的大众的艺术”(注:《鲁迅全集》第八卷,人民文学出版社,第406页,“<无名木刻集>序”)而且,从形式上看,“一张复制缩小的名画实在远不如原版的木刻:既不失真,又省耗费。第二是因为简便,第三是因为有用”(注:《鲁迅全集》第四卷,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年版,第625页,“<木刻创作法>序”)“当革命时,版画之用最广,虽极匆忙,顷刻能办”(注:《鲁迅全集》第七卷,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年版,第363页,“〈新俄画选〉小引”)木刻版画的这些特点正是适应当时的中国社会发展状况。
鲁迅的一生,一共介绍了大约近五十位国外的版画家,这些版画家来自于20世纪版画艺术的不同流派,此时的西方版画史上,有表现主义、立体主义、现实主义、达达派等多种版画流派。但是,在鲁迅所介绍的这些版画家中,德国现实主义和俄苏写实的版画家是占着绝大多数的(因为鲁迅的文学风格是现实主义),鲁迅多次向中国的读者介绍他们的作品和生平,相反,对于别的一些流派的版画家,他大都只是偶尔提及。鲁迅如此不遗余力地引进和推介西方创作版画,在客观上起到对中国新兴木刻运动的启蒙作用。
倡导·培育
鲁迅先生说:“创作木刻的绍介,始于朝花社。”(注:《鲁迅全集》第六卷,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年版第49页,“<木刻纪程>小引”)这是鲁迅先生刚来上海不久,与柔石等组织的文艺团体,先后编印了《朝花周刊》和《朝花旬刊》及“艺苑朝花”画集五种,为美术工作者开拓艺术视野,提供创作借鉴。在“艺苑朝花”丛刊中的《近代木刻选集(一)》的“小引”里,鲁迅先生第一次提出了“创作木刻”的概念:“所谓创作的木刻者,不模仿,不复刻,作者捏刀向木,直刻下去——记得宋人,大约是苏东坡罢,有请人画梅诗,有句云:‘我有一匹好东绢,请君放笔为直干!’这放笔直干,便是创作的版画首先所必须,和绘画的不同,就在以刀代笔,以木代纸或布。中国的刻图,虽是所谓‘绣梓’,也早已望尘莫及,那精神,惟以铁笔刻石章者,仿佛近之。”(注:《鲁迅全集》第七卷,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年版,第335页,“近代木刻选集(1)·小引”)寄希望美术青年对创作版画的研究,开辟出中国新兴木刻的道路。为中国新兴木刻运动拉开了帷幕。